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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中熱食部熄燈號之10個為什麼

王蘭芬

建中熱食部在南海路上熱騰滾滾76年後，終於要在明天早餐結束後正式熄火，走入歷史。從聽說要關門開始，就不斷有人問我：那妳要不要寫？

原本這次真的不想寫了，不然一直寫，人家都會覺得我很愛炫耀，其實堂堂可以炫耀的又不只是考進建中（被毆），但前天有個陌生帳號傳訊息來，說是建中校友，很想看看我寫的熱食部故事。我這個人天生禁不起誇，一誇我骨頭就輕，骨頭一輕，就不知不覺拿起電話打到熱食部去。

我試著問問可不可以過去採訪，接電話的男人說不用了啦，已經好多人來採訪了，臉書啊YOUTUBE都會有，妳看那個就好了，妳那個單位？啊啊我沒有單位，只是之前有寫過南海路高中傳說…。

對方一聽，馬上呵呵呵宏亮笑起來：原來是妳啊，沒問題，看妳什麼時候要過來都可以。（有沒有）（紅）（二度被毆飛）

結果下午三點到熱食部，裡裡外外全是人，每個都過來問，還有飯嗎？還有麵嗎？那還有什麼？看來是剛剛接我電話的人（後來知道他是店長大林廚師）一一道歉說，對不起，今天太瘋狂了，一大早就不斷有人回來說要最後再吃一次熱食部，所有東西都賣完了，現在飯正在煮，麵車我也催了。

啊學生怎麼這麼早下課？
不是學生啦，都是學長。大林廚師回答我。
廢話不多說，立刻進入快問快答階段，不然飯看起來快煮好了。

1‧為什麼熱食部要結束？

「雖然說是圍牆外面老樹破壞地基，這整排建築要拆掉整修，還有因為沒有門禁同學都出去吃，這兩個理由，但其實最最最關鍵的原因——是碗。」
「碗？你是說他們現在在用的那個不鏽鋼大碗？」
「沒錯，104年台北市政府規定所有校內經營餐廳都不能再用一次性餐具後，我們就知道應該會撐不下去。以前同學餓了就過來，用紙碗端一碗麵就走，到處都可以吃，上課也可以吃，很自由。
結果一換不鏽鋼碗，要拿回來還，他們教室遠一點的誰理你，糟糕，碗不回來，筷子也不回來，衛生組一直來跟我們反映，說那個碗到處都是，教室、廁所、飲水機上面、操場、草叢、社辦門口…一堆，放久了裡面都乾掉，夏天還會長蟲，福利社經理每天要拿個大夾子大袋子到處去收，後來覺得還是要收押金，一個碗50塊，加蓋子150塊，這樣雖然碗回來了，但同學嫌麻煩，生意馬上掉了一半。」
「可是我看某某高中，他們可以用紙碗啊。」
「因為那個學校是外包的，外包的市政府就不能強制。」

2‧為什麼有家長反映小孩高一進來，一整個月都吃不到飯？

每年新生進來，學校就會收到這類投訴，好多媽媽說，小孩下課10分鐘，跑來熱食部一看，排隊排超長，根本還來不及排到上課鐘就打了。
「開家長會，我就會被叫去說明。」
「這種事怎麼說啊，除非翹課。」
「不用，」店長擺擺手：「我跟他們說，等10月、11月就能吃到
了。」
「為什麼？」
「10月已經認識一些同學學長了，來這邊就不用排隊，可以走到熟人旁邊，很自然地插隊了。」

3．為什麼以前涼麵、雞絲麵一天可以賣幾百碗，後來沒辦法？然後沙茶羊肉燴飯也沒了呀？

「我跟妳說，我們是專業廚師，像涼麵這種有加生蒜的東西，建議同學不要一次吃太多，否則到下午打嗝都是那個味道，會影響胃口。所以一開始早餐我們涼麵只做一小碗，但學生覺得很好吃，一直跟學校爭取要有大碗的選擇，我們只好做，果然過一陣子，涼麵銷量整個降，太大碗吃了會膩。
至於雞絲麵，以前我叫的那家，那個雞絲麵做得很好，來這邊我們煮熟加一顆蛋包，加冬菜、灑胡椒，好吃，後來老板退休沒人接，改叫大工廠的，就沒以前那種味道。」
沙羊很多同學喜歡，只是羊肉越來越貴，實在沒辦法再供應了。
3．為什麼沒聽過這裡發生過食安問題？
「我們非常注意，也很好運，20年來沒出過事情，不過曾經有件事很好笑。有一天有個學生吃到一半，把碗端過來，夾出一顆白白的東西，說麵裡面有牙齒。」
「牙齒？人類的牙齒？」
「對呀，很堅持那是牙齒，我們說那是玉米，對方卻說不管從外觀、硬度、亮澤來看，他的判斷都是牙齒。在那邊僵持不下，後面幾百個人在排，只好說你先去旁邊等一下，我忙完再跟你開會。」
「後來呢？」
「後來請人替我，跑進去廚房拿一支生玉米出來給他看，還手機上網找圖片對照，他才半信半疑走了。」

4．為什麼這邊有這麼像公車上面用的收錢箱？

「那真的是公車用的，民國88年學校跟欣欣客運買的，這樣錢不過我們的手比較乾淨，以前中午時間20分鐘就要去清一次錢箱，塞得滿滿的，現在沒有了，最近可能疫情，感覺經濟變差，同學們點餐只點一碗陽春麵、一碗炸醬麵，不像以前還會加豆乾、豆皮、滷蛋、海帶的。」
「點這麼複雜你們來得及算錢嗎？」
「我們是滿習慣的，可是比較不懂的是，同學們常算錯，我心裡就想，啊你怎樣考進來的。」
「那他們投多少錢你們怎麼確認？」
「所以要把錢先攤開來給我們看再投，如果先投再講，就會被我們罵啦。」

5‧為什麼麵食部臉書粉絲團名稱叫「同學你嘞」？

「哈哈那是我們另一位廚師小林，因為人實在太多，以前生意好排隊會排到蔣公銅像那邊，小林年輕，動作靈活，便當放在前面，很快一個一個問，同學你嘞同學你嘞，沒想到他們覺得這很有趣，就被拿來放粉絲頁。」
小林本人講話超好笑的，昨天很多老校友回來，不清楚新的點餐方式，問：「需要先買票嗎？」小林一本正經答：「買票的話是站票，付現的話就可以坐下來吃。」
我說你長得好像安迪，他臉一苦：「我可以像還活著的人嗎？」
「那不然大家都說你像誰？」
「郭子乾啊。」
「不可能！」
「不要這樣嘛，我以前很瘦耶。」

5‧為什麼你們覺得現在建中生跟以前不一樣了？

「以前他們感情很好，會幾個結伴一起來吃東西，聊天聊個不停。現在都拿手機一直看，有時候坐在一起吃半天了，才發現原來旁邊是認識的人。」

6‧大林廚師，你的手為什麼這麼大，難道是用進廢退？

「很少人注意到，我這叫肢端肥大症，是因為腦下垂體長了一個瘤，剛好在兩眼中間，會影響荷爾蒙，我本來一直開餐廳很忙，越來越嚴重才去開刀，休息很久，等好一點再回去工作。
我們有一個病友會，一直在呼籲家長注意小孩，不要讓瘤長太大，長太大會不好開。剛開始症狀是手特別大，然後臉會慢慢變形。如果拖太久，像有病友連視神經都受影響了。」

7‧為什麼有肉麻麵這種東西？

「其實都是學生提議的，有人跑來跟我講，涼麵好好吃喔我每天都吃，那涼麵能不能做熱的，我就想一想，推出麻醬麵，吃一段時間，他們又說，那麻醬麵能不能加肉燥？他們口味真的都很重，我又試一下，好像也很好吃，就出現了肉麻麵，他們還會叫大碗的，每天在那邊喊大肉麻大肉麻。」

8‧為什麼你說學生都是重口味？

「講一個例子妳就懂了，桌上那罐辣椒醬有看到嗎？大概10年前只要一個下課，整罐就空了，同學完全沒在客氣，一直加一直加。不過這兩年很明顯沒有這種現象，可能現在家長給小孩吃的東西都比較清淡。」

9‧為什麼有校友說他們以前要買票？

「喔那是我們之前那一批廚師的年代，民國三十幾年開始，那時叫麵食部，都是軍中退下來的老芋仔在這邊煮，所以口味只有牛肉麵、牛肉湯麵跟炸醬麵這三種，那時是用買票的，用票換麵。那個時代大部分學校只有便當，賣熱麵的應該只有建中。結果現在，我們也從小年輕變成老芋仔了。」

10‧為什麼不另外找一塊地方重開熱食部？

小林師說，他們這些人都做20年了，職業傷害不少：「像我是負責油炸的，每天兩個手臂一直舉炸勺，有腕隧道症候群，又有板機指，趁現在結束，接下來過年，可以好好休息一下。我們年紀都大了，再做下去也不會有人來接，加上要面對學生、學校、政府單位，還要訓練員工，實在不容易，所以接下來要怎麼辦，再慢慢思考。」
聊得超開心，實在捨不得結束，但眼看要來不及回家煮飯了，只好小跑步出校門。一路上還不斷有人跟我擦肩而過，正要進去熱食部。
雖然大林廚師說，分離讓人感傷，都想不起來有什麼故事可以告訴我。但這些從天涯海角趕回來的老建中，他們那急切的身影，已經幫他把故事在我心裡全部講完了。
#同學以後在路上遇見要主動叫我們蛤
#大林說的